2011年9月7日，一阵小雨不解馋，上海的天气依旧火辣辣。在上海机床厂（以下简称上机）内，一场名为“2011磨床先进制造与创新技术研讨会暨数控机床专项交流会”的会议正在热烈进行。参会者既有徐性初、卢秉恒、周勤之、徐志磊四位院士，又包括国内多家机床制造企业、重点高端用户、高等院校、研究所的专家学者。其中的三位院士，已经是一年之内第三次来到上海机床厂。

　　按道理来说，上机是中国磨床业的发源地，中国绝大多数类型的首台磨床产品都由它打造，如今企业不论是在规模上，还是在技术方面，都绝对是中国磨床行业的老大，类似的交流会自然应当在上机厂举行，这似乎再平常不过。

　　然而，上机总经理石光却告诉《中国机电工业》：“至少从2010年以后，再在上机厂搞类似的研讨会，意义已经不同了，以前更多可能是因为行业里我们历史最久，产品种类最广，销售规模也最大，但现在却不是因为这些，上机厂自身已经变了”。

　　石光列举了两个数据：2011年上海机床厂实现销售收入，仅仅只是2006年的139%，年均增速不过6.74%；但与此同时，企业净利润却是2006年的256%，年均增速达20.6%。

　　而另一份更加详细的企业财务统计表上则显示，从2006~2011年，上海机床厂资产负债率从2006年的63%下降至2011年的38.14%；同时，2011年的固定资产净值比2006年增加308%；应收账款及存货占销售收入比重从2006年的42.24%下降至2011年的35.82%，人均销售收入从2006年的38.1万元提高至2011年的85.55万元，人均净利润则从2006年的1.25万元提高至2011年的5.19万元！

　　很显然，在这几个关乎企业经营质量的核心数字之间，我们隐约可以瞥见上机厂似乎正在经历一种可谓脱胎换骨般的变化。问题是，对于一家已经按部就班了六十几年的老机床企业而言，怎么会在短短三五年之内就有此般跨越式的变化？

　　石光微微一笑，给出这样的答案：“实际上我们过去几年看起来做了很多事，但本质上其实就解决了两个大的问题，一个是上海机床到底要干嘛，这是目标和定位的问题；另一个就是具体怎么去干，怎么去实现这个目标和定位。别无其他。”

　　上海机床要干什么？

　　自北而南，黄浦江给上海束上一条不紧不松的腰带，这腰带让“海上明珠”对于一切传统的和外来的，往往更习惯于扬弃后的兼收并蓄而非完全接受，抑或彻底否定。这话听上去很简单，但具体到究竟要承袭什么，又弃掉什么，往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2006年底开始掌舵上海机床厂有限公司时，石光就面临这样的难题。彼时的上海机床厂，作为中国磨床的发源地，依然被业界公认为是中国磨床行业的领头羊，企业日子虽不红火但将就着也活得不算差，每年7亿多元销售收入进账，两三千万元的净利润，员工不但发得出工资，逢年过节还有些福利，乍一看，上海机床也还行。

　　然而在详细摸底企业大半年后，石光的内心却涌起从未有过的不平静感和不安全感。此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折的大潮已经全然激荡黄浦江两岸，作为中国经济发展最为活跃和开放的象征地，外滩边上那一排百年前西方人留下的欧式建筑和今日并无多大差别，但却因着夜晚新添的霓虹灯而更加绚烂，而在江的另一边，陆家嘴的金融中心梦想则早已经由最初的跃跃欲试到如今意气风发。

　　上海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只是，上机厂除外。

　　石光发现，比起大上海日新月异的发展和变化，成立于1946年的上海机床厂此时像极了一个安分守旧并且极为古板的花甲老人。企业内部还延续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国有企业为了摆脱经营困境而成立的近二十个小的独立法人（即“各起炉灶、分兵突围”）。这些小的独立法人一方面依附着上机厂，另一方面又各自为政，从设计研发到生产销售包括采购原料没有统一的章法，效率低下得惊人；企业的大集体则人满为患，并且几乎对企业实际发展起不到任何支持作用；企业内部的磨床研究所则一门心思只做自己核心的几个赚钱产品，除了设计研发，还自己进行生产和销售，甚至把主要心思花在市场销售方面；灰蒙蒙的厂房、陈旧的设备、眼神无光的车间工人和按部就班、几乎固化到僵硬的生产制造管理秩序……

　　倘若整个机床界企业都如此，那可能石光的压力还要小一些，但真实的情况是，一方面，彼时的沈阳机床、大连机床等都已经成功走上规模化发展的道路，北一机床、济南二机床等则已经开始在替代中高端进口产品方面取得不俗斩获。这些企业，或依托规模效应而快速崛起，或依托差异化产品定位和技术突破而在市场上一日千里。而另一方面，随着越来越多的民营机床企业在各个领域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加上外资机床企业也都看好中国市场而加快投资布局，整个的中国机床界风起云涌，满是硝烟。而最为将外界这些快速发展所带来的冲击力淋漓尽致反射给上机厂的是，早年由上机厂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技术、最好的人员”援建的陕西秦川机床厂，靠着在齿轮磨床方面的领先优势，至少在体量上，早已将上机厂这位“老母亲”远远甩在身后。

　　内部的自我满足与陶醉安稳和外界的严峻压力、残酷挑战就如同一前一后两把利剑。对石光而言，剑锋虽尚远，寒气却逼人。

　　上海机床厂不能再固步自封，不能再躺在所谓中国磨床老大的位子上自我陶醉，不能再任由内部从管理到研发到人才到产品到品牌都靠着从前的惯性往前走，直至滑向深渊、跌进深谷——基于这样的考虑，一场颠覆性的自我革命在石光的内心深处迅速涌动起来。

　　“高端制造，对，就是高端制造业，这就是上海机床未来唯一的出路和方向。”石光习惯在讲话讲到重点时，用右手食指敲两下桌子，这次他选择的重点是“高端制造”和“唯一”。

　　在石光看来，虽然单从作为一家在某一领域具备领先优势的机床企业来看，上机可以选择的发展路径似乎有不少，但倘若结合企业自身的实际情况，母公司上海电气集团的发展方向以及整体上海市的产业情况，则外界留给上机转辗腾挪的空间其实并不大。

　　一方面，上海作为中国经济发展最为领先的国际化大都市，其高昂的土地和劳动力成本，包括整体的产业格局已经不容许中低端的基础制造业再继续大规模发展；另一方面，立志要打造为中国和世界提供高效、绿色的能源和机电装备的上海电气集团，其产业方向和战略格局亦将上机指向以发展“专、精、强”为核心的高端磨床方向，而非走通用型、规模化之路。

　　很显然，上机要在上海这样一个商业竞争氛围中站立得稳，要在上海电气集团这样一艘航母上成为核心骨干，延续之前的老路子没有出路。而唯一的路，就是发力高端制造，做专、做精、做强。

　　这个问题考虑清楚后，石光没有多停留一秒，一系列整顿改革呼之欲出……